初读《六姊妹》剧本时,它尚未完稿,我仅拿到前十几集,同时收到的还有原作小说。这部剧改编自同名小说,当时,我边读剧本边看小说,不时翻查人物关系。何文氏一角,制作方希望由我来诠释。读完第一集剧本后,我便决定投身《六姊妹》的拍摄。
奚美娟
剧中人物关系的展现方式深深吸引了我。何家丽是何文氏的大孙女,自幼与祖父母在老家江都相依为命,直至十岁随祖母迁至安徽淮南,与父母及妹妹们共处。剧本开篇,便是何文氏带家丽乘船赴淮的场景。途中,何文氏提醒孙女:“到了爸妈家,你得和妈睡。”家丽嘟囔着不愿:“我要和你睡。”何文氏笑道:“奶奶又不能陪你一辈子。”家丽却答:“能睡一天是一天。”何文氏闻言,深情地望着孙女,虽未言语,心中却满是欢喜。读到此处,我不禁感动,脱口而出:这对祖孙真有趣……(遗憾的是,这段对话在最终播出的版本中被剪掉了。)
我出生于五十年代,与何家丽年纪相仿。何文氏作为旧时代的人物,与我的祖母同属一代人。因此,在阅读剧本至实际拍摄的过程中,祖母的形象时常浮现于我的脑海。勤劳贤惠、心灵手巧,是那一代劳动女性的典型特征。因父母工作繁忙,我们姐妹也是由祖母带大。记忆中,祖母总能以节气为引,唱出十二种花名,曲调悠扬动听。她擅长女红,邻里皆赞。在没有缝纫机的年代,连母亲的衣服都出自她手。我在初中时就学会了做布鞋、缝纽扣等针线活,皆得益于祖母的悉心教导。这些长辈传授的女红技艺,如同童子功般深植于记忆之中,难以忘怀。只是现代生活中已鲜有用武之地。
奚美娟在电视连续剧《六姊妹》中饰演奶奶何文氏。图为该剧海报。
近期,《六姊妹》热播,众多观众表示在剧中看到了熟悉的年代与自己的影子,如顶替、高考、下海经商等。年代剧的魅力在于它能引发有相似经历的观众的共鸣,从而增强艺术作品的审美效果。然而,对创作者而言,更大的挑战在于作品是否能经受艺术的检验,角色是否既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对我们这些负责呈现作品的演员来说,无论角色大小、戏份多少,每日面对镜头的工作都是具体而微的。记得有部日本电视剧《北国之恋》,同样讲述普通家庭生活,连续拍摄播出二十年,剧中两位小演员从小学生演到二十多岁,成为电视剧史上的佳话。这部电视剧的作者、日本资深编剧仓本聪先生曾言:艺术创作的视角应从地平线开始,意即要贴近生活,体验并感知大地母亲赋予的生存智慧。在《六姊妹》的拍摄地安徽淮南,淮河流域的水土、岸边的油菜花香以及当地的民风民俗,都无形中弥漫在我们周围,让我们越拍越感受到地域文化的存在。这种气息使我们与那块土地建立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有时,当被问及次日拍摄地点时,我们会不假思索地回答:“九龙岗”,仿佛我们已成为那里的一份子。
拍摄期间,我注意到扮演大孙女的梅婷,即便在休息时也流露出一种大姐般的关怀,对饰演妹妹们的演员照顾有加。这细微之处,或许只有我这个偏爱她的“阿奶”才能察觉。《六姊妹》剧组的演员们均深入角色之中,回想起过去多子女的时代,家中老大的责任感是在潜移默化中形成的。这种责任意识通常在中学时期逐渐明确。我的母亲体弱多病,每天下班回家都显得疲惫不堪。有一天早晨,我望着母亲上班的背影,突然萌生一个念头:“我要成为妈妈的左膀右臂!”这便是我当时自觉的想法,那时我才刚刚上中学。何家丽这一角色并不容易演绎,用行话说是一个“人保戏”的角色。作为家中的长女,她是否也有过类似我当年的想法呢?梅婷身上自带一种沉稳的大女主气质,每当拍摄家庭群戏时,看到大孙女家丽有条不紊地处理各种琐事,阿奶何文氏便会想:儿媳美心幸亏有这个大女儿啊!
我也是在电视机前与全国观众一同观看了《六姊妹》的完成片。家庭作为社会的基本单元,始终是艺术作品创作中最具生命力的基础。社会上的各种信息,无论是好是坏,都是由这个基本单元中的成员带入并传播开来,从而构成了丰富多彩的社会形态。我很庆幸能够参与《六姊妹》的拍摄工作,尽管我在剧中扮演的何文氏只是一个配角,但在这个角色的塑造过程中,却意外地触动了我内心深处对祖母的情感,帮助我顺利完成了拍摄任务。每当回想起这一点,我都深感自己从事的是一份充满人文情怀的职业。
(奚美娟 2025年2月20日写于上海自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