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街头,商场橱窗被粉红丝带和口号装点得满满当当,此情此景,让我不禁想起《好东西》里王铁梅对女儿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那我们就不要玩他们的游戏了。”
这句话仿佛是一把精准的钥匙,恰如其分地打开了当下女性题材影视创作困境这扇大门——
当“女性力量”从曾经的先锋话题逐渐沦为吸引眼球的流量密码,当“大女主”形象从具有突破性的叙事典范变成批量生产的工业符号,创作者们已然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他们是继续在消费主义的框架内编织那些看似华丽却空洞的女性神话,还是深入生活的细微之处,去探寻真实的人性肌理呢?
从符号到血肉
《我的阿勒泰》宛如一股清流,给出了令人眼前一亮的答案。当观众满心期待看到又一部展现草原奇观式的女性传奇时,镜头却聚焦在了张凤侠被酒精浸染的夜晚、李文秀磕磕绊绊的汉语写作以及奶奶那永远擦不干净的搪瓷缸上。
这里没有勇往直前、披荆斩棘的女英雄,有的只是三个在命运的夹缝中努力寻找自洽之道的普通女人。
剧中张凤侠白天骑着摩托车穿越戈壁时尽显飒爽英姿,而到了深夜,却在蒙古包里蜷缩着啜泣,脆弱的一面展露无遗,这种奇妙的共振,将女性力量从橱窗里的展示品转变为戈壁滩上倔强生长的骆驼刺,去符号化的处理让角色更加真实可感。
《小巷人家》里的黄玲则把这种真实演绎到了极致。作为传统家庭中的长媳,她既不是逆来顺受的受气包,也不是突然觉醒、走向极端的独立女性。
在婆婆寿宴上,她默默地端着剩菜走向厨房,隐忍着内心的情绪;然而在分房时,却又展现出令人惊叹的魄力。她在给邻居孩子缝补衣服时尽显温柔,面对丈夫愚孝时又透露出凌厉的态度,这种微妙的张力在时代褶皱中自然生长,比任何空洞的口号都更具说服力。
从对抗到共生
《好东西》中三个不同年龄层女性的相处模式,打破了以往“独立女性必须与原生家庭割席”的陈旧叙事套路。
王铁梅与前夫之间的博弈不再是简单的善恶分明,而是演变成两个被困在时代齿轮里的中年人之间复杂而又真实的关系,他们互相撕扯又彼此理解。
尽管身为单亲妈妈,王铁梅却不焦虑、不攀比。面对生活的琐碎,她只专注于向女儿传递爱、尊严以及以身作则的好习惯,比如喜欢写作和阅读。她是一位舒展而又自信的母亲,从不屈服于外界的眼光和评判。
创作者并非站在道德制高点去塑造或审判角色,而是生动地展现出代际女性在不同生存逻辑下自然而然的应对与平衡。
《六姊妹》中何家姐妹的突围之路尤为珍贵。她们既不是等待男性拯救的弱者,也不是要踏平世界的女战士。
老三何家艺在商海的沉浮中逐渐学会与自己的野心和解,老五刘小玲在经历数次婚姻破裂后依然坚信爱的可能。这种摒弃非黑即白叙事模式的讲述方式,让我们看到女性成长并非是要斩断所有羁绊,而是在共生关系中保持自我疆界的智慧。
从消费主义到精神觉醒
《180天重启计划》凭借“时空折叠”的独特叙事手法,戳破了精致女性主义的虚幻泡沫。当48岁的吴俪梅与28岁的女儿在漏尿尴尬中相视而笑,当三代女性围坐在灶台旁讨论卫生巾价格时,那些被消费主义精心包装的“女性专属”符号瞬间崩塌。剧中顾云苏果断扔掉男友送的奢侈品包,并坚定地说:“不是我自己挣的,我一样都不要!”这个举动不仅是对物质依附的决绝割舍,更是对精神独立的有力宣言。
反观某些打着女性题材旗号的悬浮剧,仍在用爱马仕包堆砌所谓的独立人设,用职场宫斗来模仿男性的权力游戏。而《我的阿勒泰》中李文秀的成长历程则更具启示意义——她并非通过战胜男性来获取存在价值,而是在帮牧民写家书、记录转场歌谣的过程中,找到了文字穿透文化隔阂的力量。这种超越性别对抗的精神觉醒,无疑是女性叙事的更高层次。
小马说:
当我们探讨“去刻意化”的女性叙事时,本质上是在呼吁创作回归人性的本真——
就像《小巷人家》里的黄玲最终没有成为企业家,而是在纺织厂改制后开起了裁缝铺;《我的阿勒泰》里的奶奶,她的智慧并非源于空洞的说教,而是源自对四季转场的敬畏……
这些优秀的作品告诉我们:真正的女性力量无需华丽的外在装饰,它生长在清晨晾晒的被单褶皱里,蛰伏在深夜灶台的火光中,流淌在代际女性相视而笑的皱纹间。
当3月8日的粉红浪潮渐渐退去,或许最好的妇女节礼物,是大小屏幕上少一些金光闪闪的“大女主”,多一些像张凤侠这样带着酒气和羊膻味的真实女人。
她们无需代表某个群体,也不必承载某种主义,只需作为一个完整且真实的“人”存在——
会胆怯也会勇敢,会计较也能豁达,在时代的洪流中笨拙而笃定地走出属于自己的生命轨迹。
毕竟,玫瑰无需冠冕,她山本就在脚下。
到那时,当我们再去思考女性题材创作的终极命题时,才能做到坦率而真诚:
当性别标签不再成为创作的卖点,我们是否还能拍出打动人心的女性故事呢?
责编:秦楚越
编审:裴晶莹
监审:董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