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磊在第11届乌镇戏剧节的现场。 主办方供图
10月17日夜晚,第11届乌镇戏剧节拉开序幕,欧洲著名导演克日什托夫·瓦里科夫斯基携华沙新剧院献上了开幕剧《我们走吧》。剧中最后一幕呈现了每位角色的墓碑,记录着他们离世的时间,最末一块墓碑上刻着2081年的日期。
目睹这一场景,黄磊不禁遐想:“那时我或许已不在人世,但如果乌镇戏剧节能持续到那时,应该已经是接近70届了,那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呢?”这样的思考并非首次浮现在黄磊心中。早在2017年,黄磊与乌镇戏剧节另一位创始人孟京辉共同参加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时,两人就曾在阳光下畅谈未来乌镇戏剧节的远景,想象着第十届、第二十届甚至第三十届时他们的年龄和生活状态。去年,乌镇戏剧节迎来了它的第十个年头,创始人们面对镜头表达了共同的心愿——致力于打造一个百年戏剧节。
对于拥有千年历史的古镇乌镇来说,百年的愿景似乎并不遥远;但对于个人而言,这无疑是一个长远的目标。作为乌镇戏剧节发起者之一的陈向宏认为,尽管使命宏大,但目标明确:如培育年轻人才、输出文化影响力等。黄磊对此表示赞同,他表示自己的愿望是将来的人们来参加戏剧节时,并不关心它最初的创立者是谁,“被遗忘,才能更好地传承下去”。
旅行者
乌镇似水年华红酒坊后的一片篮球场上,秋日的阳光洒满了落叶。黄磊身着休闲黑装,显得格外轻松自在。采访前,他将椅子拉到了树荫下,一边擦拭汗水,一边感叹今年戏剧节的热度犹如当天的气温一样高涨。
对话从昨晚的开幕剧开始。黄磊对这部作品给予了高度评价。他认为,该剧以喜剧的形式探讨死亡话题,触及生命的本质。“每个人都是旅途中的过客,终将抵达生命的终点。”他说。
谈及戏中最后的墓碑场景,黄磊分享了他的感悟:“看到那些未来的年份,让我意识到时间不断向前推进,这也提醒我要珍惜当下,善待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这段话也间接回应了近期关于他的厨艺争议。面对质疑,黄磊淡然处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如果这些讨论能给大家带来些娱乐,那也无妨。只要我用心做事就好。”
如今,乌镇戏剧节正步入第二个十年,而几位发起人也逐渐步入中年。现年53岁的黄磊是最年轻的一位。当被问及是否感受到中年危机时,黄磊笑着摇头:“当你专注于热爱的事物时,年龄便不再重要。”
“随着年龄增长,我们的体力可能会下降,这是自然规律。同时,经验的积累使我们更懂得如何与他人沟通交流。只要有一个清晰的方向前进就足够了。”黄磊说,接着他又谈到了《我们走吧》这部戏:“对于未来的十年二十年,我也没有确切的预期。正如戏中所展现的,我也只是拖着行李箱,在人生旅途中前行的旅客,不知道何时下车,何时到达终点,但我愿意珍视每一站的风景。”
“有时候我会开玩笑地说要举办100届,但我们几个发起人偶尔也会聊起这个话题。然而,我确实无法想象那时的情景会是如何。”对于乌镇戏剧节的未来,黄磊没有太具体的规划,“我现在最关注的是今天的演出质量,以及明天的安排。至于下一届怎么办,等到这届结束之后,我们会召开筹备会议,再做详细的计划。”
雄心壮志
即便已经过去了十多年,黄磊仍然清楚地记得第一届乌镇戏剧节开幕的场景。“那段记忆如此遥远”,黄磊边说着边拿起水杯喝水,身旁整齐排列着本届戏剧节的各种宣传资料。
黄磊回忆道,当时虽然乌镇戏剧节很热闹,但规模较小,他自己也没有太多经验。“那时候,我们必须费尽口舌邀请演员来到这样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表演。无论怎么解释都很难让人信服,只能说‘请相信我’。”2013年,首届乌镇戏剧节仅有六部剧目上演,其中三部分别由赖声川、孟京辉和田沁鑫执导。
开幕式当晚,黄磊身上挂着两个对讲机,分别用于指挥嘉宾入场和媒体采访。“那时我们完全没有经验,我自己也非常紧张。”黄磊说道。幸运的是,《如梦之梦》顺利开演,让他松了一口气。随后,他乘船回到住处休息。直到晚上11点半,闹钟响起,他才起身前往似水年华酒吧,与看完戏的朋友共度良宵。此后每年的戏剧节,开幕日的行程几乎相同,看开幕大戏、出席酒会等活动成为了固定模式。
回顾过去,那一刻可能就是乌镇命运转折的起点。
“我想这是我一生中最长久的工作之一——乌镇戏剧节。”黄磊说。近年来,他与乌镇的联系日益紧密,不仅仅是在戏剧节期间来访,仅今年他就来了好几次,最长一次停留了近一个月。实际上,黄磊与乌镇的缘分可以追溯到更早之前。2002年,他自导自演的电视剧《似水年华》就是在乌镇拍摄的,从此与陈向宏和乌镇结下了不解之缘。
当时,黄磊在北京电影学院任教,在乌镇拍戏时突发奇想,觉得这里适合举办青年戏剧训练营。多年以后,在一次聚会上,黄磊和陈向宏重逢,训练营的想法逐渐演变成了戏剧节的概念。随后,黄磊邀请赖声川前来考察,特意安排了一艘游船让赖老师欣赏两岸风光。赖声川沉默许久后告诉黄磊:“我们可以在这里做一个戏剧节,而且真的能够办好。”赖声川感受到了戏剧与小镇完美融合的魅力。
不仅仅是赖声川有这样的感受。中国国家话剧院院长田沁鑫也十分喜爱乌镇独特的文化氛围。她曾担任第五届乌镇戏剧节的艺术总监,并执导过第一、二届的重要剧目。“乌镇之美不仅在于其古朴的风貌,还在于曲折的小巷和幽静的环境,每一步都能发现新的惊喜。在这里遇见戏剧节,是一种极为浪漫的体验。”田沁鑫说道。她多次提及2014年在水上剧场上演的实景版《青蛇》,称其为一场不可复制的梦幻盛宴,体现了乌镇与戏剧的美妙结合。
如今,乌镇戏剧节已经成为这座古镇的一张名片,是乌镇最重要的文化产品之一。今年戏剧节的主题定为“如磐”,寓意“精神如炬、信念如磐”。这一主题出自陈向宏的想法。英国艺术家理查德·迪肯曾赞誉乌镇为“小镇雄心”,陈向宏认为这正是乌镇戏剧节未来的发展方向——成为世界主流艺术舞台上的重要节日。
成长之路
某种程度上,小镇的雄心改变了小镇本身。
自2013年以来,几乎每届戏剧节,黄磊都会被问及戏剧节与旅游业之间的关系。“这两者其实是独立存在的。虽然戏剧节在乌镇举行,但它并不是为了促进旅游,而是作为一个严肃且独立的艺术活动。”在他看来,即使没有戏剧节,乌镇依然是一个成功的旅游目的地,但戏剧节为乌镇注入了新的文化内涵。“因此,可以说戏剧节与乌镇一同成长,这种成长非常美好。”
在乌镇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来乌镇戏剧节的年轻人不要睡觉。”
这句话并不夸张。戏剧节期间,无论是室内剧场还是街头巷尾,随时随地都可能上演各式各样的戏剧表演,从清晨至深夜,不间断地进行。白天,石板路上挤满了观众,仿佛地铁高峰时段一般拥挤;夜幕降临后,依旧热闹非凡。记者在一个周五下午短短几百米的路上,就遇到了五场以上的街头表演,包括话剧、舞蹈、装置艺术等多种形式。围观的人群围成一圈又一圈,原本几分钟就能走完的距离,竟然需要半小时。
黄磊强调,乌镇戏剧节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为中国戏剧培养年轻人才,提供更多的孵化机会。因此,每年的青年竞演单元都是戏剧节的一大亮点。“最初我们只收到了几十份作品,而今年则有560份投稿。这些作品背后代表的是数百个剧组的努力,每个作品都需要剧本和视频,这绝非易事。”据统计,过去的十年间,共有179部青年竞演作品在乌镇戏剧节上亮相,许多青年戏剧人才因此脱颖而出。
观众也在变化之中。黄磊注意到,观众的文化素养和审美能力不断提高。早期的观众可能更多出于好奇而来,而现在,许多人已经成为戏剧节的忠实粉丝,甚至会专门规划行程前来观剧。“现在的观众不只是来看戏的,他们是在享受整个戏剧节带来的艺术氛围。”
展望未来
乌镇戏剧节已经举办了十多届,一直保持着极高的关注度。与此同时,相关的讨论也不乏褒贬不一的声音。身为“管理员”的黄磊,在戏剧节期间常常扮演着危机公关的角色,处理各种问题,从剧目的舆论反响到观众购票难等问题。
面对这些声音,黄磊感到有些无奈:“每年我们只有大约两万张票,但在线抢票的人数却是实际票数的十倍,确实难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不过,我们还有戏剧集市、工作坊、朗读会等众多免费或低成本的活动,希望营造出一种‘过节’的气氛,而不仅仅局限于戏剧本身。”
对于一些观众认为某些剧目“不如以前好”或“过于晦涩难懂”的评论,黄磊并不介意,反而认为这是艺术挑战观众认知的过程,有助于提升观众的审美水平。他鼓励观众通过讨论和批评深入理解作品的意义,甚至建议看不懂的时候可以购买剧本阅读后再思考。“艺术的价值在于每个人的体验都是独一无二的。乌镇戏剧节始终关注当代、前沿和青年艺术表达,这种实验性本身就是戏剧节的独特魅力所在。”
近年来,乌镇戏剧节一直在尝试突破传统框架。
例如,从去年开始,乌镇戏剧节推出了公益直播项目,利用公益活动筹集的资金支持偏远地区青少年儿童的戏剧教育,并资助正在成长中的青年艺术家和欠发达地区的美育教师。今年的戏剧节延续了这一举措。此外,今年还新增设了“戏梦粮仓”单元,专门为勇于创新的年轻人才提供展示平台,旨在拓展戏剧的表现边界。赖声川认为,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发现更多优秀的作品。“最重要的是作品本身。如果没有好的作品,就没有下一届戏剧节了。”
放眼更广阔的视野,乌镇戏剧节正面临着新的挑战。比如,传统话剧在全国范围内的市场表现相对冷淡。去年广受好评的巴西仓库剧团剧目在今年国内巡演时却仍有余票未售罄。另一方面,音乐剧、舞剧等形式的兴起,以及环境式越剧如《新龙门客栈》等的流行,都给传统话剧带来了冲击。黄磊认为,戏剧节的形式赋予了传统戏剧额外的价值,但他也对市场的变化感到困惑:“为什么现在越来越少人去剧场看戏了呢?”
同样的问题也困扰着陈向宏。当前社会正处于新媒体和移动视频主导的时代,越来越多的话题围绕着“网红”和“流量”展开。创意的成功与否往往取决于能否迅速走红,而不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艺术价值。“我们正处于一个文化快速流行的时期,短期内会出现某种特定的文化现象并通过网络广泛传播。在这样的潮流文化中,我们要抵制诱惑,避免陷入同质化的陷阱。”陈向宏说道。
对于有着1300年历史并立志成为百年戏剧节的乌镇来说,十年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